文 张佳玮。

　　博尔赫斯的小说里提到，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扎伊尔是一种面值二十分的普通硬币。18世纪末，印度的古吉拉特邦，一头老虎叫扎伊尔。在如今已改名为刚果共和国的这片大地的国徽上，是凶恶的豹头、象牙、长矛、箭和棕榈叶，以及“正义、和平、勤劳”的字样。

　　1986年生的拜纳姆对此可能一无所知，直到2007年1月11日，20岁的他看到自己的投篮被盖落在地，而对面盖了他的老家伙朝自己摆动手指时，他已经身不由己地跟“扎伊尔”这个词捆绑起来，像个稻草人般被树在了历史的某个岔路口：

　　眼前这个可怖的老家伙在某个领域追平了他的老师——2006年夏季指导拜纳姆练习勾手投篮的贾巴尔，在拜纳姆三岁的夏天退役离开了NBA，留下了3189次盖帽的记录，冠绝NBA43年的历史。这一记录在1998年被身穿火箭队34号的奥拉朱旺破了一次，而在这个冬天的夜晚，又一次，贾巴尔被一个火箭队球员甩在身后。3分钟后，穆托姆博为拜纳姆奉上了自己全场第4次盖帽，使自己的职业生涯盖帽总数上到了3190次——历史第二位。

　　迪肯贝·穆托姆博在这个夜晚成为丰田中心的主角。19个篮板，5个盖帽。湖人在第四节还有一半时便完全放弃了抵抗，最后77比102惨败。失去了在11月、12月纵横联盟内线的姚明之后，火箭胜率奇迹般地不降反升。麦蒂在进攻端予取予求固然值得大记一笔，穆托姆博在防守端所做的工作，对于火箭而言也许却是根本性的。

　　“16年前，我进入这个联盟时，我告诉自己，我得有一件事值得人们铭记。”穆托姆博在击败湖人后咧开他的大嘴说道，“那就是在这项运动之中，曾经有过的最伟大的防守球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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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赛季前两个月在联盟内线所向无敌的姚明在圣诞节前对快船的比赛中打了5分钟便受伤下场，那一瞬间，噩梦似乎降临了。谁都知道，火箭除了姚明和官方年龄40岁的穆托姆博，没有其他中锋。穆大叔必须承担所有的内线职责。而就在姚明下场后，穆托姆博打了25分钟，在“美国最后的白人中锋希望”，刚签下千万合同的快船中锋卡曼面前，拿下了8个篮板4个盖帽。即便如此，阿尔斯通依然忧心忡忡。“我们失去了一个大家伙，过去两赛季都在扛着球队前进、如今正踏着MVP步伐的大家伙。这太让人受伤了。”

　　一周不到，穆托姆博就让阿尔斯通目瞪口呆。圣诞节后两天，火箭对上失去了中锋克里斯蒂奇的网队。穆托姆博首发，19分钟内抢到10个篮板，网队内线莫尔、科林斯、邦纳合计仅8分11个篮板，火箭96比71大胜25分。两天之后，老鹰来犯，NCAA上季的超级篮板手“房东”谢尔顿·威廉姆斯30分钟狠抓了11个篮板，但火箭在第三节轰出29比14的超级高潮——很简单，穆托姆博在第三节抓了11个篮板，全场21分钟抓下14个，让火箭带着75比46的领先进入第四节并轻松解决网队。2006年最后一天，火箭与灰熊交手。穆托姆博22分钟内拿下11个篮板包括7个前场篮板，而灰熊全队只有10个前场篮板，火箭击败灰熊，带着胜利进入2007年。1月3日，火箭迎战超音速。穆托姆博在年轻的篮板悍将威尔考克斯、科利森、佩特罗们中间28分钟抢下12个篮板，球队4连胜。赛后，他终于发话。“我们并不知道姚明归来的确切时期。所以，你不能有所保留。杰夫(范甘迪)正在要求我们每一个人都发挥到自己的极致。”

　　范甘迪在这一天送给了穆托姆博一份新年礼物——为了填补姚明的空白，非洲大山必须承担更多的出场时间。“需要抓篮板时，我总是还有许多富余的精力。”官方年龄40岁的老头说，“现在，我会尽我所能来帮助球队取胜。”

　　他做到了，以不惑高龄与爵士的年轻锋线死战了35分钟，抢下8个前场篮板——爵士全队才9个——以及赛季新高的19个篮板，火箭5连胜，报了在盐湖城的一箭之仇。“我告诉他们，”穆托姆博说，“别盼着今晚上事事顺利。他们在盐湖城打得我们够戗，所以，我们得找点什么来回报他们。”

　　即使与狼队的比赛加时败北，穆托姆博依然打了36分钟，在加内特和马克·布朗特的夹击下拿到13个篮板。第二天，背靠背对公牛，穆托姆博和自己的继承人，自他老去之后联盟最强的内线防守者本·华莱士卯上。4届联盟最佳防守球员对4届联盟最佳防守球员。穆托姆博27分钟内勇夺16个篮板，大本28分钟拿下10个篮板，火箭在防守大战中86比77力克公牛。随后，便是2007年1月11日。火箭25分大破湖人。1月13日和14日，穆托姆博又在背靠背的两场比赛中拿下28个篮板，帮助球队战胜掘金和国王，从2006年12月27日起，火箭9胜1负，而接替姚明位置的穆托姆博每场篮板都上双，并且让对方的内线在他的防守之下，无所遁形。

　　不应该用“神奇”来形容他的表现——认为穆托姆博的表现出乎意料得杰出，是在低估了他的前提下，是建筑在我们已经忘却了，他曾经做出过多么伟大战绩的基础上。我们甚至都忘了，这个雄霸火箭内线的大怪物，让联盟的孩子们汗颜的老头子，曾经是历史上最恐怖的怪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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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迪肯贝·穆托姆博，这只是他名字的一部分，全名则长得多：Dikembe Mutombo Mpolondo Mukamba Jean Jacque Wamutombo。全部念完会让人产生巫术咒语似的感觉。如今的非洲大地依然有大量信仰巫师的法术的人民，他们相信语言的力量，相信神秘的符咒。名叫扎伊尔的老虎也许是一个隐喻，国徽上的豹子和大象则似乎在为这个国家值得骄傲的儿子书写形象。在官方说法中1966年夏天生于扎伊尔——现在叫刚果——首都金沙萨的穆托姆博，与尼日利亚的奥拉朱旺、牙买加的尤因一样，因其天赋异禀而得入美国大学，离开他那横贯赤道线的故乡，去到乔治城大学就读。那是1987年，阿朗佐·莫宁后来回忆说：“我看到他，心想，他真是太高了。”

　　然后，一年之内，当时还只想当一个医生的穆托姆博学会了英语。在毕业时，这个大山般的扎伊尔人，已经能说英语、法语、葡萄牙语、西班牙语，以及5种非洲部落方言。1991年，他以第4位被选进了NBA，效力于丹佛掘金队，带着乔治城大学的光荣传统——那并非1984年入行的奥拉朱旺那优美的步伐，也不是1987年状元大卫·罗宾逊的速度和跳投，更不是一年之后路易斯安那巨人奥尼尔的雄浑力量。而是更为基础与朴素的东西：防守。

　　穆托姆博从一入联盟就成为所有得分手讨厌的人物。丹佛主教练、前名人堂中锋丹·伊塞尔在更衣室里和这个25岁的非洲老新生说了什么，人们无从知晓，但确实，从199年开始，丹佛上空成为穆托姆博禁飞区。第一个赛季，比所有新秀都要老的他在71场比赛里拍出了210个火锅，抓下了870个篮板，甚至有场均16.6分的表现。这也是他的职业生涯最高分。

　　传奇来自于两年之后。1994年夏，穆托姆博全季送出336个盖帽领衔联盟，场均11.8个篮板联盟第三，毫无疑问的顶级内线铁柱。掘金队42胜，以西部第八进入季后赛，对手是63胜的联盟第一超音速，拥有梦二队成员、历史上爆发力最惊人的前锋之一雨人坎普。第一对第八，悬殊的实力似乎早已注定了胜负。五战三胜制的比赛，超音速轻松拿下前两场后，乔治·卡尔似乎也忍不住这样想了。而丹·伊塞尔则对包括穆托姆博在内的队员说：“说实话，我们今年参加季后赛就是来积累经验的。”

　　穆托姆博不再紧张了。他完全支配内线防守，掘金第三场大胜超音速，第四场加时险胜，2比2战平。“我并不喜欢粗鲁。”穆托姆博说，“但这是季后赛，没人会开门揖盗，你得学会主动，让自己更舒服。”

　　在西雅图的第五场是地道的血战。超音速全场紧逼，而掘金则放慢节奏。穆托姆博的威力使雨人半场仅得6分。肯道尔·吉尔的上篮使超音速免于48分钟内被击败，但在加时赛，掘金继续领先，穆托姆博在终场时抓下最后一个篮板，躺在地上狂笑。98比94，掘金完成了黑八奇迹。

　　然后在第二年，1995，穆托姆博29岁时，他荣膺年度最佳防守球员。321个盖帽，1029个篮板。这为他增加了谈判的砝码。从1994到1996年连续蝉联盖帽王后，1997年，他以5年5600万的身价转会去了亚特兰大鹰队。

　　那是联盟四大中锋主宰内线的时代，而莫宁与穆托姆博由于进攻上的低调，未能忝居此列。这并不妨碍穆托姆博持续着他联盟内线最可怕阻截者的形象。与雷特纳、布雷洛克、史蒂夫·史密斯联手，他一度让鹰队在1997年秋天连胜11场。在鹰队连拿两个盖帽王和两个联盟最佳防守球员荣耀后，1999年和2000年，他甚至开始当篮板王了。2001年，以35岁高龄当选空前的第四次联盟年度最佳防守球员后，他随着76人杀入总决赛，与鲨鱼对垒——人们都记得鲨鱼的屁股和穆大叔肘子的对扛。那是他离联盟颠峰最近的一次，也是他生涯貌似绝唱的一回。离开费城之后，步近不惑之年，穆托姆博开始在网队、纽约与火箭队担任替补。就像所有的老将一样，安度晚年。

　　直到2006年的12月，姚明因伤倒下之后，他忽然就出现了，像黑山老妖一样，用连续不断的双位数篮板和破贾巴尔21年记录的盖帽数告诉人们，迪肯贝·穆托姆博还没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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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托姆博明白非洲人民需要什么。和NBA大多数苦孩子出身的外籍球员一样，他热心于回报故乡。在乔治城时渴望当个医生的他，自母亲因心脏病未及时治疗而故去之后便开始筹款准备，用9年时间，花了2900万美元——其中1500万出自他自己的手——在金沙萨开了40多年来新建的首所医院。这个乔治城大学的语言学、外交学双学士学位的大汉，除了拥有一子一女外，还收养了四个孩子。在他拿下篮板王的那两年，他在场外也荣获了“优秀运动员奖”和“总统服务奖”。而这样一个“好人”，却也是卡尔·马龙、兰比尔之后，NBA肘子门的第三把交椅。从帕里什、韦伯、乔丹、罗德曼、比卢普斯·阿伦、詹姆斯、卡特这种名将，到柴尔兹、亨特这类普通角色，以至于麦蒂、姚明这些如今同道，都中过他肘子的暗招。至于偷打鲨鱼小肚、狠推尤因老腰这些防守邪招，更曾由他得意洋洋的宣扬过。他了解如何用心理战术瓦解敌人。年轻的他曾经激将乔丹“你能闭眼罚球么？”而每次盖帽完后那著名的摇晃手指和蔑视的眼神，更是在联盟的禁绝和允许之中摇摆。你也许还能记得乔丹在1997年力扣鹰队55号穆托姆博后，以牙还牙式的摇手指动作。据官方说法，他生于1966年，然而每当人们问到他的实际年龄——因为极少人相信他只有40岁——他便以那著名的“我们那里的规矩是每长一岁就砍一棵树，不过树早被砍光啦”来搪塞。他身上充满了矛盾和未知。而他自己也似乎屡屡为自己所惊讶。

　　“我很惊讶于我自己的比赛。”对湖人之战后他说，“我坐下来想，天哪，穆托姆博真的那么打球吗？我从没想过我可以那样跳起来抢一个球。”

　　许多时候我们不得不疑惑，他那悠长的名字是否是一个咒语，而他是一个欺骗了全世界的谎言专家，用他那多变的语言天才和诡异的符咒，隐瞒着岁数和其他的细节，继续着他那不朽的记录。1月12日，NBA官方允许他挥动手指。“只要不是朝对方球员，就不会判技术犯规。”而在破掉贾巴尔记录后，他似乎不愿去动那火箭队史上最伟大球员保持的盖帽总数记录。“把那留给我的兄弟奥拉朱旺吧，我打不到那时候，留给下一代去破吧。”他老气横秋的说。

　　就像关于他的年纪、他的思绪、他的其他秘密一样，这一句话，你最好也不要相信。